《汤液经法图》收载于敦煌遗书《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》(以下简称《辅行诀》),是南北朝上清派道家传承人陶弘景所著。该书自1900年在莫高窟藏经洞发现后,为张偓南先生所收藏,后其孙张大昌先生将手抄本献于中国中医科学院,经王雪苔、马继兴、钱超尘等专家学者的不懈努力,此书才得以公开。
《辅行诀》虽然是陶弘景所著,但其中部分内容可能来源于更早期的《汤液经法》。该书中记载“依《神农本经》及《桐君采药录》,上中下三品之药,凡三百六十五味,以应周天之度、四时八节之气。商有圣相伊尹,撰《汤液经法》三卷,为方亦三百六十首……实万代医家之规范,苍生护命之大宝也。今检录常情需用者六十首,备山中预防灾疾之用耳。检用诸药之要者,可黩契经方之旨焉”。此处的“检录”即是检索抄录之意,而现存《辅行诀》抄本所记载的方剂数目的确在60首左右。除了记载诸多方剂之外,《辅行诀》还收录了一幅古图,即《汤液经法图》,也叫作《五脏补泻体用图》。陶弘景对此图的评价很高,认为“此图乃汤液经法尽要之妙,学者能谙于此,医道毕矣”。
从形式上看,《汤液经法图》属于五边形结构,对称严谨,以顺时针顺序展示了木火土金水的相生循环,与地球生态一年四季的阴阳变化相符合。从内容上看,《汤液经法图》展示了一套以五脏虚实辨证+五味补泻治疗为框架的辨证论治体系,根本上还是属于脏腑辨证的内容。例如,该图在左下角的肝木区域标有辛、酸和甘3种药味,结合《辅行诀》原文可知,“肝德在散,以辛补之,以酸泻之,肝苦急,急食甘以缓之”。这就说明,在肝木疾病的治疗上,辛味药补肝用于肝虚,酸味药泻肝用于肝实,而甘味药缓肝,既可用于肝虚亦可用于肝实。其余脏腑同理。
《汤液经法图》所展示的五味五脏补泻原则,与《素问·脏气法时论》《素问·至真要大论》章节的内容有相似之处。例如,《素问·脏气法时论》中也有五脏苦欲补泻的内容,描述了五味对五脏的补泻关系。但是,仔细对比可知,两者确有诸多不同之处。其一,《汤液经法图》对于同一脏腑的补味、泻味和急食之味都是不同的,分别由3个药味实现这3种不同的治疗作用。但是,《素问·脏气法时论》却不符合这个原则,其章节内存在许多前后矛盾的困惑。例如,既有“脾苦湿,急食苦以燥之”同时也有“脾欲缓,急食甘以缓之”。那么究竟何种五味才是脾土的急食之味?又如,“肺欲收,急食酸以收之,用酸补之”,那么究竟酸味是脾土的补味还是急食之味?其二,按照木火土金水的顺序,《汤液经法图》展示出了逻辑严谨的循环。无论是补味循环、泻味循环还是急食之味循环,均符合辛咸甘酸苦的顺序。但是,《素问·脏气法时论》却不符合这个原则,其内容中只有补味循环符合这个规律,泻味和急食之味均不符合。其三,从临床经验角度看,《汤液经法图》的补泻关系更易理解。例如,心主火,热证属于心实证,《汤液经法图》以苦味泻心而《素问·脏气法时论》以甘味泻心。而临床治疗热证患者,显然以苦味清热药更为常情常理。所以,《汤液经法图》五味补泻关系的严谨性和逻辑性,应该强于《黄帝内经》相关内容。
正是在这种更为严谨、逻辑的五味补泻关系指导下,我们对于中医组方配伍原理就有了全新的认识。
例如,《辅行诀》所载小补肝汤,用于治疗心中恐疑,时多恶梦,气上冲心,越汗出,头目眩晕。根据《汤液经法图》,肝虚则恐,实则怒,此证属于肝虚为主,而辛味补肝、酸味泻肝、甘味缓肝。所以,小补肝汤以辛味药桂枝和干姜补肝,以酸味药五味子泻肝,以甘味药大枣缓肝,配伍结构为“二辛一酸一甘”,补肝平冲为主,补泻兼施。
又如,《伤寒论》所载麻杏石甘汤,用于治疗咳嗽、气喘、身热、汗出、口渴这样的邪热壅肺证。根据《汤液经法图》,肺虚则鼻息不利,肺实则咳喘,凭胸仰息,而酸味补肺、咸味泻肺、辛味散肺。所以,麻杏石甘汤以苦味苦杏仁与甘味甘草配伍,苦甘化咸泻肺,以酸味石膏补肺,以辛味麻黄散肺,配伍结构为“一苦一甘一酸一辛”,泻肺止咳合补肺清热为主,补泻兼施。
再如,《太平惠民和剂局方》所载逍遥散,用于治疗肝郁脾虚所见的两胁胀痛、头晕头痛、神疲食少和月经不调。根据《汤液经法图》,肝主疏泄,肝虚则疏泻不利,气郁不升,脾主运化,脾虚则神疲乏力。而辛味补肝、酸味泻肝、甘味补脾、辛味泻脾。所以,逍遥散以柴胡与当归之辛补肝,疏肝解郁养血,以甘草与茯苓之甘补脾,益气祛湿缓急。辅以芍药之酸泻肝,柔筋止痛;白术之苦燥脾,祛湿和中。全方的配伍结构为“二辛二甘一酸一苦”,补肝兼补脾,补泻兼施。
由此可见,采用《汤液经法图》五味补泻配伍关系识方解方,能够更为精准地透视中医组方配伍本原,能够从药性与功效两个角度,实现对组方配伍根本原理的解析。(金锐 中国中医科学院西苑医院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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